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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

所屬書籍: 榜下貴婿

靜康坊是汴京城最吵雜的地方。
這裡雖也商肆林立,卻非繁華之地,做的是普通人的買賣。街巷兩旁的店鋪賣的都是平頭百姓的日常所需,什麼陶罐藤籃、香燭紙馬之類,天亮時分有早集市,『露』天的攤販會賣些羊頭雞兔魚蟹等生鮮活物,剖挖的下水隨意扔在藤籃里,血水流了滿地,到巳時收市才有人開始打掃。
明舒到時正逢早市收攤,趕早來採買的百姓挎著菜籃正漸漸散去,『露』出濕噠噠的地面,全是混了血的污水,腥臭味充斥了整條街。明舒提起裙子踮起腳,三兩步跑到乾淨的地上,正好瞧見應尋站在前面一間鋪子外頭。
————
應尋的臉『色』不太好,上頭催的緊,他為了衛獻的案子,已經兩天沒睡好覺。
上峰給的期限就快到了,如果不能找到新的證據,為了給上峰交代,總捕頭的意思就要將衛朝交上去。衛朝的確是嫌疑最大的人,有作案動機,也有作案機會,甚至還有目擊者看到他尾、隨衛獻進入東園……但應尋總覺得案子仍存在很大疑點,能夠直接證明衛朝殺人的證據也沒找到,他不想草率定案。
然而這案子查得十分不順利,上天就像要刻意包庇兇手般,哪怕他們翻遍衛家,也沒找到什麼有用線索,一切都像巧合似的,剛好殿帥調換了下過『迷』『葯』的酒給兇手不費吹灰之力的殺人機會,剛好衛獻被衛朝煩得進了東園,剛好沒人瞧見還有誰進過東園,剛好現場沒留下任何足夠揪出兇手的證據——除了夜光粉外,他們再無所獲。
即使是他心裡已隱隱有了懷疑,但仍舊沒有證據。
「官爺,人都死了快十年,我可記不清楚。再說了她嫁進衛家就是衛家的人,死也是衛家的鬼,我哪管得著衛家的事!」
鋪子的門板子才卸了一半,看著是老闆的人扶著門板打著呵欠回答應尋的問話。
這是一家香飲子鋪,鋪面不大,只有個櫃檯,上面擺著竹片刻的香飲名,旁邊是個小方桌,後邊應該是熬煮香飲與做飯的廚房,樓下做生意,樓上則是住人的地方,也就一個寢間的大小。
這麼小的鋪子賺的錢頂多糊口,雇不起夥計,一般都是老闆親力親為。
現在這巴著門的男人,看起來年近五旬,頂著『亂』糟糟的發,一張油光發亮的宿醉的臉爬滿皺紋,身上衣裳不整,像被應尋臨時叫醒般,滿臉寫滿暴躁,鋪中的櫃檯也沒收拾,一看就是還沒開鋪做生意的模樣。
應尋從他嘴裡問不出什麼新鮮消息,心裡正煩,一轉身忽然瞧見在自己背後探頭探腦的人,當即沒好氣地開口:「怎麼是你?你跟在我背後做什麼?」
明舒正探頭往鋪子里看——除了凌『亂』的櫃檯外,旁邊那張方桌上還擺著吃剩下的酒菜,其中一碟剩著幾塊捏成桃花狀的精巧點心,桌上面對面擱著兩隻酒盅,一個倒地的空酒罈,上面紅紙寫著個「貢」字。
「問你話呢!」應尋真想拎開她。
明舒收回目光,道:「我來找你的。」
「找我做什麼?」應尋一邊往外走,一邊道,「別告訴我是來問衛獻案子的,無可奉告!」
明舒想好的話還沒說就被他堵死了路,只能撇撇唇,身後的香飲鋪老闆已又把門板裝上,看樣子今天不想開鋪。這鋪子門頭上掛著半殘的褪『色』店旗——黃記香飲,老闆應該姓黃。
「應捕快是在調查衛獻死掉的那兩個妾室的事吧,後面這鋪子里的人,是黃姨娘的娘家?老闆是她父親?」明舒猜道。
「……」應尋轉身盯著她,半晌道,「無可奉告!」
明舒點點頭,並不為難他,她左右看了兩眼,道:「應捕快,你等我一會可好?」
應尋蹙眉:「你要我等你做什麼?」
「就一會兒,你可別走!」明舒笑了笑,轉身朝黃記香飲鋪的對面跑去。
黃記的對面,恰也開了家香飲子店,招牌寫得響亮——十年老店,祖傳秘方。
明舒一頭衝進這間香飲子店,這間鋪面可比黃記香飲鋪要大上一倍,店裡收拾得乾乾淨淨,一溜二十多種香飲子在柜子上整齊擺開,櫃檯上則是幾壇貼著名稱的招牌香飲,一個女人坐在櫃檯後,正一邊磕著南瓜籽兒一邊看店,瞧見明舒進來,立刻就拍乾淨手站起來,滿臉堆笑地迎上來。
這才是做生意的模樣。
明舒笑著用肘支在櫃檯上,先撂下幾文錢,然後問她:「老闆娘,我想買兩壇香飲,您這招牌是什麼,給我介紹介紹唄。」
她就介紹起店的香飲來,明舒聽了會兒,只道:「我怕苦,姐姐給我來份兒的唄。」
老闆娘已經三十好幾,孩子沒比明舒小几歲,聽到明舒對自己的稱呼,笑得合不攏嘴:「你這小娘子,嘴倒是甜。」
明舒還是笑:「姐姐的鋪子在這街上開了十年?」
「不止了。」老闆娘替她挑了兩款香飲,邊裝邊回答,「我夫家祖上傳下來的鋪子,我嫁過來時就開著了,能有十餘年,名聲在外呢。」
「那可是老字號了,應該新鮮,不像對面那鋪子。」
「對面?你說黃記?那鋪子怎麼了?」老闆娘來了興趣。
「那鋪子的老闆不老實。我阿娘貪他家便宜,前些天去買了兩瓮香飲,結果那老闆拿放了不知道多少天的香飲子賣給我阿娘,我阿娘回家一開瓮,裡面的湯汁都發臭了,可把她給氣壞。」明舒佯怒道,目光掃過這家店的價格牌,兩家店的價格,差了近一倍呢。
「不是我說,這一分價錢一分貨,買東西可不能貪便宜。」老闆娘聽了這話,眼神微妙道,「小娘子放心吧,咱家雖然價格略高些,但這香飲子都是祖傳的秘方,真金白銀的材料熬製成的,和別家不一樣,那黃老四家的,就更沒法比了。一個靠著典妻賣女才活下去的男人,能有什麼能耐?開香飲鋪也不過是眼紅我家生意好才開的,沒那手藝也敢熬香飲,三天兩頭被客人上門罵,這附近的街坊都不敢買他家香飲,也就騙騙剛搬來的。小娘子是剛到京城的?」
明舒點點頭:「可不是才搬來沒多久。姐姐很了解他們家的事?」
「了解倒是談不上,不過我家那口子和黃老四做了三十多年的街坊,他家裡那點陳年噁心事,我倒真知道一些。」老闆娘把兩瓮香飲擱到櫃檯上,湊近明舒道。
明舒眼睛大亮,問道:「姐姐給我也說說唄。」
————
應尋在鋪外靠牆等明舒,正等得有些不耐煩想走,明舒的聲音就傳了過來。
「應捕快!」
他一轉頭,便見明舒從鋪子里小跑過來。
「給你。」明舒跑到應尋面前,往他手裡塞了一隻小陶罐。
「這是什麼?」應尋捧著陶罐不解問道。
「清肝降火二十四味飲。」明舒抱著自己那瓮酸甜可口的鹵梅水笑道,「我瞧你肝火挺旺,喝這個剛好。」
「……」應尋臉『色』頓沉,拔腿就走。
「你別惱呀。」明舒兩步跟上,邊走邊道,「不想聽聽我和鋪里的老闆娘聊了什麼?黃記香飲鋪的老闆黃老四,是衛獻死掉的二個妾室其中之一,黃杏枝的父親吧?」
應尋猛地停步:「你想說什麼?」
「黃老四其人是個潑皮無賴,年輕時就無所事事,靠父母養著,後來娶妻生女仍未變好,又逢父母接連過世,無人再管束於他,他變本加厲,酗酒爛賭,稍有不快就拿妻女出氣。二二多年前他欠下賭債還不起,於是典妻還債,身邊就只剩下黃杏枝這個女兒。等到黃杏枝及笄,他收了衛家一筆聘金將女兒送入衛府為妾,才開起這間黃記香飲鋪謀生。」明舒一字一句慢條斯理道。
應尋斂眸:「這些消息,我早就知道,不用你查。」
他來查的是衛家那兩個姨娘的死因,衛家人對此事諱莫如深,他雖然不能證明十年前的事和衛獻的死有關係,但眼下也只能死馬作活馬醫。
「我知道,你來查衛家姨娘的死因。」
「那你查到了?」應尋問她。
明舒搖頭:「衛家的事根本傳不到坊間,何況是兩個姨娘的死因?如果黃杏枝之死有可疑,就算黃老四是黃杏枝的父親,衛獻也不可能讓他知道。」
從先前種種就知道衛獻的手段,衛家秘辛問黃老四也是白問。
應尋不想回答她。這一點他何償不知?只是過來試試罷了。
「我雖然沒有問到衛家姨娘的死因,但是我問到了另一件事。」明舒道。
應尋抬眼望她。
「黃老四三十年前娶的妻子,黃杏枝的生母,姓呂。」
三十年前的人和事,已經很少有人記得了,何況是個早早被典賣離開的女人,她留下的痕迹太少太少,險些便湮滅在街頭巷尾的記憶里。
明舒多少撞了點運氣。
「如何?你是不是又該謝謝我?」明舒道。
有時候女人打聽消息,是要比這些凶神惡煞的捕快要好上許多的。
應尋看著她沉默了很久,方開口:「謝……」
一個「謝」字未『露』,便被明舒打回:「連著這壇二十四味,你欠我三個人情了。我不要你謝我,只要你查清楚這樁案子,讓我能給衛二夫人一個明白的交代,這樣總不妨礙你吧?」
「好,我答應你。」應尋點頭。
「先干為敬。」明舒拎著手裡的鹵梅汁碰碰他手中陶瓮,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。
酸酸甜甜透心舒坦。
應尋無所覺地捧起陶瓮,也喝了一大口,全臉頓皺。
苦,巨苦!
「老闆娘說了,她家的香飲,真!材!實!料!」明舒看著應尋那張難得有第二種表情的臉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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